无魔者 第二十三章 回归（下）

波子的脚步声和应玥清脆的告别声渐渐消失在榕树林深处，小院的门被轻轻掩上。院内，只剩下慕轻灵和慕宸雪母女二人。夕阳的余晖将她们的影子拉长，空气中的温暖仿佛瞬间被抽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。

慕轻灵背对着慕宸雪，站在那几株摇曳的冰晶花前，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挺拔，却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冰冷。她没有立刻转身，但周身散发出的寒意，却让整个院落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几分，连那些不畏寒的冰晶花都微微蜷缩起了叶片。

慕宸雪站在原地，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，指尖冰凉。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。即便是面对加雷斯家主的刁难，面对应傲天的突然来访，母亲也始终是冷静的，疏离的，甚至带着从容。但此刻，母亲那看似平静的背影下，压抑着的是一种几乎要喷薄而出的、深沉的怒火。这怒火并非针对外人，而是冲着她来的。

“跪下。”慕轻灵冷冷的声音从口中传出，声音不高，却像两块万载玄冰狠狠撞在一起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刺骨的冷意，瞬间击穿了慕宸雪试图维持的镇定。

慕宸雪浑身一颤，几乎是不由自主地，“噗通”一声，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。膝盖传来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震惊和委屈。她抬起头，难以置信地望着母亲的背影，嘴唇翕动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
慕轻灵终于缓缓转过身。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暴怒的表情，甚至比平时更加平静，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，此刻却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，里面翻涌着的是失望、是后怕、是滔天的怒意，还有一种……慕宸雪看不懂的、深切的痛苦。

“为什么？”慕轻灵的声音依旧平静，却字字如冰锥，砸在慕宸雪的心上，“为什么要去静思崖找天裕草？为什么要生出寻死的念头？告诉我，慕宸雪。”

慕宸雪低下头，她是第一次听到母亲直呼她的全名，她也知道母亲是真的生气了，眼泪在眼眶中打转，强忍着没有落下。

慕轻灵向前迈了一步，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，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，“我不想看到的，是我的女儿，我慕轻灵的女儿，因为所谓的给我找药，就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！你可知，若你跳下那悬崖，若波子和应玥没有及时找到你，你现在会是什么下场？！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：“你让我这十八年的隐忍，十八年的煎熬，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！”

“母亲！我不是……”慕宸雪终于忍不住，泪水滑落，她急切地想要辩解，“我不是轻贱性命！我是……我是觉得我太没用了！我保护不了队友，我辜负了大家的信任！我只是……只是觉得如果我的死能平息加雷斯家族的怒火，能……能利用这次契机帮您恢复生命力……”

“你到底在想什么？用你的生命去换那种得到天裕草的可能性？即使找到了天裕草又能怎样？”慕轻灵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话，她一把抓起石桌上的天裕草，重重摔在地上，然后猛地俯身，一把抓住慕宸雪的双肩，力道之大，让慕宸雪感到了疼痛。她逼视着女儿的眼睛，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厉色，“慕宸雪！你看着我！你仔细看看我！我不需要你用你的性命来救我，你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人，如果你死了，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。”

随着她的话语，一股远比之前在加雷斯家主面前展现的、更加磅礴、更加精纯、也更加冰冷的魔力轰然从她体内爆发！整个小院瞬间被笼罩在一片极寒领域之中，地面凝结出厚厚的玄冰，空气中的水分化作冰晶簌簌落下，连光线都似乎被冻结扭曲！这才是御冰魔女慕轻灵真正的实力！魔皇二阶！

慕宸雪被这股强大的力量震慑得几乎无法呼吸，她瞪大眼睛，看着母亲眼中那冰冷而强大的光芒，她错了，母亲永远都希望她健康，她只要开心快乐，母亲就会开心快乐，看着母亲再次使用了生命透支提升至魔皇二阶，慕宸雪的内心仿佛在滴血。

“看明白了吗？”慕轻灵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，“我慕轻灵的女儿，可以失败，可以犯错，但绝不能像个懦夫一样选择逃避！”

慕宸雪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、无法形容的茫然和……崩溃。巨大的委屈，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，她瘫坐在地上，原本挺直的脊梁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，泪水决堤而出，不再是无声的啜泣，而是变成了压抑不住的、带着哭腔的嘶喊，“从小……我就看着您一个人……那么辛苦……身体不好，还要教我魔法……我怕……我怕失去您啊！”她哭得浑身颤抖，“我看着您这次因为加雷斯家的刁难动用了生命透支，我真的害怕您……哪一天离我而去，我只是不想失去我最爱的……母亲。”

慕轻灵看着女儿崩溃痛哭的样子，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倾诉，周身那恐怖的寒气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。她眼中那冰冷的怒意渐渐消散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、无法言说的痛楚和复杂。她缓缓蹲下身，伸出手，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抚摸女儿的头发，动作却有些僵硬和迟疑。最终，她只是轻轻地将手搭在慕宸雪颤抖的背上，声音沙哑而疲惫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，“雪儿……是母亲……错了。”

慕宸雪听到这句话后如同在翻涌的情绪潮水中投下了一块定心石，让她崩溃的哭泣猛地一滞。她抬起泪痕狼藉的脸，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眼中那从未流露过的痛楚和复杂。

“不！不是的！母亲！您没有错！是女儿的错！是雪儿错了！”慕宸雪猛地摇头，泪水再次涌出，但这一次不再是崩溃的宣泄，而是充满了懊悔和急切。她甚至顾不上擦拭眼泪，跪着向前挪了半步，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袖，语无伦次地连声道歉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，“对不起！对不起！母亲！对不起！是雪儿太任性！太不懂事了！”

“我不该有那种愚蠢的念头！我更不该……不该让您担心！让您伤心！都是我的错！太自以为是了！您罚我吧！怎么罚我都行！求您别生我的气……别难过……”

看着女儿这般慌乱无措、拼命认错的模样，慕轻灵心中那根最坚硬的弦，终于被触动了。她眼底的复杂情绪渐渐沉淀，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她伸出双手，不再是迟疑的触碰，而是坚定地、轻轻扶住了慕宸雪不断颤抖的双肩。

“雪儿，起来。”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量。

慕宸雪哽咽着，依言借着母亲的力道，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，但依旧低着头，不敢看母亲的眼睛，肩膀还在微微抽动。

慕轻灵却没有放开她，而是用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，迫使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，直视着自己。慕轻灵冰蓝色的眼眸此刻如同雪后初晴的天空，虽然还带着一丝未散的阴霾，却清晰映照着女儿的身影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郑重。

“雪儿，看着母亲。”慕轻灵的声音很轻，却字字清晰，敲在慕宸雪的心上，“过去的事，暂且放下。母亲只要求你一件事，你必须答应我。”

慕宸雪屏住呼吸，心脏砰砰直跳，用力点头。

慕轻灵凝视着她的眼睛，一字一顿，缓慢而坚定地说道：“答应我，从今往后，无论发生何事，无论遇到怎样的困境、挫折，或是……得知怎样的真相，哪怕是为了救我，都绝不可再萌生轻生之念。永远，都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。”她的目光深邃，仿佛要透过眼睛，将这个承诺刻入慕宸雪的灵魂深处：“你的性命，比你所想象的，要珍贵得多。为了我，也为了你自己，好好活着。可以吗？”

慕宸雪浑身一震，望着母亲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担忧和期望，所有的委屈、迷茫、自厌自弃，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深沉的目光洗涤、融化。她深吸一口气，努力止住哭泣，反手紧紧握住母亲扶着自己肩膀的手，用尽全身的力气，无比郑重地、清晰地回答：

“我答应您！母亲！我答应您！”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，却异常坚定，“从今往后，我绝不再有轻生之念！无论发生什么，我都会活下去！好好活下去！为了母亲，也为了我自己！我一定做到！”

听到女儿这掷地有声的承诺，慕轻灵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。她冰蓝色的眼眸中，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、却真实存在的暖意。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，低声道：“好。记住你今天说的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