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世鼎:乞丐的九鼎归一之路 第二十八章：白昼的试炼

天光彻底放亮时，阿弃已蜷缩在枯树林边缘一处天然形成的浅坑里。坑底堆积着厚厚的落叶，边缘有裸露的树根和几块风化岩石遮挡。这算不上理想的藏身所，但在平坦荒原上已属难得。他尽可能地将自己埋进干燥的落叶中，只露出眼睛和口鼻，枯叶腐败的气味浓烈，却带来一种奇异的、与周遭环境融合的隐蔽感。

白日的荒野与夜晚截然不同。黑暗隐藏了细节，也放大了想象；而日光则残酷地照出一切的荒芜与真实。极目望去，稀疏的荒草延展到天际，土黄色是主调，间杂着枯黑的灌木丛。远处那条河——舆图上标记的波浪线——在阳光下像一条抛在地上的亮银色带子，蜿蜒向北，望不到尽头。天空是高远的灰蓝色，没有云，太阳悬得不高，光线清冷，没什么温度。

他需要休息，但不敢真正入睡。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，四肢沉重酸疼，尤其是小腿和脚踝。昨夜攀爬城墙、长途跋涉、与野兽的对峙，消耗远超他的预料。眼皮不断打架，他用力掐自己的虎口，用疼痛保持清醒。耳朵竖着，倾听任何异常声响——风声、枯枝折断声、鸟鸣，或者更危险的、不属于自然的声音。

时间在警戒与困倦的拉锯中缓慢流逝。他小口补充了水和硬饼，计算着存量。最多支撑三四日，必须在这之前找到补给，或者抵达某个能获取资源的地方。舆图没有标注村落或驿站，只有地理特征。“北道”难道真的只是一条纯粹的荒野路径？

晌午时分，一阵由远及近的震动声让他浑身一僵。不是野兽的脚步，更沉重，更有节奏。马蹄声？不止一匹！

他屏住呼吸，将身体压得更低，透过枯叶和岩石的缝隙向外窥视。

东面的地平线上，出现了一小队骑兵的影子。距离尚远，看不清具体人数和装束，但移动速度很快，扬起一道淡淡的尘土。他们似乎沿着一条并非道路的路线在荒原上奔驰，方向……大致是西北，并非直冲他这边，但路线可能会经过枯树林前方不远。

是棘津的巡边骑兵？还是张校尉派出的人？抑或是其他势力？阿弃的心跳如擂鼓。他此刻的隐蔽能否骗过疾驰而过的骑兵？如果被发现，在这无处可逃的旷野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
马蹄声越来越响，地面微颤。他数出了大概五六骑。他们越来越近，已经能看清马匹的轮廓和骑手伏低的身形。没有鲜明的旗号，衣着看起来是暗色，像是皮甲或深色布衣。不是正规军那种整齐的制式打扮，但也绝非散兵游勇，行动间颇有章法。

小队在距离枯树林约百步外的地方略微放缓了速度。为首的骑手抬手示意，其他人散开些许，呈戒备队形。他们似乎在观察枯树林，又像是在辨别方向。

阿弃连呼吸都停止了，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里。他能看到骑手们扫视四周的目光，其中一个似乎朝树林这边多看了几眼。时间仿佛凝固。枯叶下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，他拼命控制。

所幸，落叶和树根的遮掩似乎起了作用。也可能骑兵们另有要务，不欲节外生枝。为首的骑手挥了挥手，指向北方偏西的方向，说了句什么（风声太大听不清），随即一夹马腹，队伍再次加速，绕过枯树林的前缘，朝着既定的方向疾驰而去，很快变成远处几个跳动的黑点，最终消失在地平线。

直到马蹄声彻底消散良久，阿弃才敢缓缓吐气，冷汗已经湿透了内衫。不是追兵？还是说，他们没发现自己？无论如何，躲过一劫。但这也提醒他，这片看似荒无人烟的地带，并非无人活动。白日的行动，风险极大。

这次遭遇让他彻底放弃了白天下路赶路的念头。他必须利用白天休息、隐藏、观察，夜间再行进。虽然夜行更危险，但至少被发现的概率更低。

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格外难熬。阳光缓慢移动，影子拉长又缩短。寒冷被正午短暂的微弱暖意取代，旋即又被午后更深的寒意驱散。他强迫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就轻微活动一下冻僵的脚趾手指，促进血液循环。干粮和水严格控制摄入。孤独感如同附骨之疽，在寂静中不断啃噬心智。他开始回想季家书房里看过的那些杂书，回忆老者的只言片语，甚至回想在陶府那段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日子，用这些破碎的记忆片段来填充时间，保持思维的活性。

他也更仔细地研究那张舆图。除了丘陵和河流，在更北处还有一个“×”标记，旁边有个极简略的、像是简陋屋舍的符号。距离似乎不近。会是废弃的驿站、猎户小屋，还是别的什么？那是下一个目标吗？

太阳西斜，天色再度向昏黄过渡时，阿弃开始为夜行做准备。他小心地爬出浅坑，活动僵硬的身体，重新捆扎包袱，检查短刃。目光再次投向北方那条河。必须抵达河边，那是舆图上的明确地标，也是水源地。夜晚渡河或沿河行走，危险未知，但必须去做。

当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，深蓝的暮色笼罩四野，阿弃踏出了枯树林。比昨夜更冷的风扑面而来，他拉紧了衣领，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藏身之处，然后迈步走入逐渐浓重的暮色中。

目标是远处的河流。他估算距离，如果顺利，午夜前应该能抵达。夜视力经过前一晚的锻炼，似乎适应了一些。他学着更依赖听觉和脚下触感，避开明显的坑洼和碎石。

荒原的夜晚并不宁静。各种窸窣声、远处不知名动物的叫声此起彼伏。他握紧短刃，保持匀速前进，不再奔跑，节约体力。星辰渐次亮起，成为指引方向的唯一可靠坐标——北极星，在北方天空恒定地闪烁着。

行进约一个多时辰后，他注意到前方地面有些异样。靠近查看，是一片相对潮湿的洼地，生长着更多、更茂密的芦苇状枯草。空气里的水汽明显增加。接近河边了。

他更加谨慎。河边通常是动物饮水的场所，也可能有人类活动的痕迹。他放慢速度，尽量利用高草的掩护前进。

水声渐渐可闻，是平缓的流动声。拨开最后一片高草，一条宽阔的河流展现在眼前。河面在星光下泛着微光，水流不急，对岸黑黢黢的，看不真切。河岸这边是松软的泥沙和卵石滩。

舆图上的河流没有标注桥梁或渡口。他需要想办法过河，或者沿河找浅滩。夜间贸然渡水太过危险。他决定先沿河岸向上游走一段，观察情况。

沿着河岸走了不到半里，他忽然停下脚步。鼻子捕捉到一丝极淡的、不属于河流和泥土的气味。像是……烟火气？非常微弱，几乎被风吹散。

他立刻伏低身体，凝神细看。上游不远处，河岸转向一片低矮的土崖，崖壁在星光下呈现深色轮廓。那气味似乎是从那边飘来的。

那里有人？

阿弃的心提了起来。是敌是友？是定居者还是过客？他无法判断。但烟火气意味着火，意味着可能有人聚集，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。

他陷入了短暂的矛盾。靠近探查，可能获得信息、补给，甚至帮助；但也可能暴露行踪，落入未知的险境。绕开，则安全，但继续在荒野盲目挣扎。

犹豫片刻，求生的本能和对“人迹”的复杂渴望稍稍占了上风。他需要信息，需要知道自己究竟在何处，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。或许可以极其小心地靠近观察，再做决定。

他不再沿河岸直行，而是退入离河岸稍远的草丛中，从侧后方悄悄向那片土崖迂回靠近。每一步都轻缓如猫，随时准备匍匐隐藏。

土崖并不高，崖底似乎有凹陷。随着靠近，那丝烟火气更明显了，还隐约听到极其细微的、像是物体摩擦的声响，但没有说话声。

他爬到一处能俯瞰崖底的土坡后，借着星光向下望去。

崖底避风处，果然有一小堆篝火的余烬，只有几点暗红色的炭火闪烁，冒着极淡的青烟。火堆旁，依稀可见两个蜷缩的人影，裹着深色的毯子或衣物，似乎正在睡觉。旁边散落着几个包袱，还有一根长长的、像扁担又像棍子的东西靠在崖壁上。

不是骑兵，也不像士兵。更像是……旅人？逃难者？还是猎人？

阿弃观察了很久。两个人睡得很沉，没有守夜。他们的装备看起来简陋。是偶然在此宿营的普通人吗？

他的目光落在那堆将熄的炭火上。温暖，烤干食物，驱赶野兽……这些对他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。还有他们包袱里可能有的食物或工具。

但理智警告他：陌生人，未知。张校尉的警告言犹在耳。任何接触都可能带来麻烦。

最终，他还是压下了冒险现身的冲动。温暖固然诱人，但安全更重要。他悄悄退后，准备绕过这个宿营地，继续沿河寻找过河点。

就在他转身欲走时，脚下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。

“咔嚓！”

声音在寂静的河边格外清脆。

崖底其中一个身影猛地动了一下，随即坐了起来，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，手似乎摸向了身边的棍子。

阿弃浑身血液几乎凝固，立刻伏倒在地，一动不动，希望黑暗和草丛能遮掩自己。

那人影张望了片刻，没有发现什么，嘟囔了一句什么（听不清），又推了推旁边的同伴。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，似乎提高了警觉，但并没有起身搜索。

阿弃知道自己不能再留。他利用对方尚未确定方位的片刻，极其缓慢地向后匍匐移动，直到退出一段距离，才起身弯腰，快速而无声地远离了那片土崖，重新没入黑暗的荒原中。

心跳久久不能平复。一次失败的窥探，差点暴露。他再次确认了荒野的法则：信任是奢侈品，谨慎是生存的基石。

他放弃了从上游过河的打算，折返向下游走去，尽量远离那处宿营地。今夜必须过河，河流是显著的地标，留在南岸风险可能更高。

下游一段，河面似乎变宽，水流更缓。他试探着走入浅水区，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小腿。他咬紧牙关，用那根随手捡来的枯枝探路，小心翼翼地向对岸挪去。河水最深处及腰，水流推着他的身体，每一步都要稳住重心。

当终于踏上北岸坚实的土地时，他几乎虚脱。裤腿和下半身衣衫尽湿，寒风吹过，冷入骨髓。他不敢停留，拧了拧衣角的水，继续向北走，直到离开河岸一段距离，找到一块大石背风处，才瘫坐下来，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。

升起火堆是奢望。他只能靠意志力硬抗。脱下湿透的外衣，拧干，换上包袱里唯一一件稍干的旧衣（本是备用的），将湿衣摊在石头上风干。然后缩成一团，靠冰冷的石头吸收一点点白天残留的余温。

第二夜，比第一夜更难熬。湿冷、疲惫、后怕交织。但他度过了第二个白天，躲过了骑兵，窥见了同类（虽然避开了），成功渡过了第一条大河。

舆图上的第一个重大地标被跨越。前方，是更未知的领域，和那个标注着“×”与简陋屋舍符号的下一站。

星辰在头顶沉默旋转。阿弃在颤抖中，望着北极星的方向，等待着体温一点点回升，等待着继续前行的力气积聚。白昼的试炼过去了，黑夜的跋涉，仍未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