戾战记 第一张 遗孤

雨夜，泥巷，屋檐下。

戴着斗笠的中年男子与衣衫单薄的幼童相依而坐，男子布满血丝的双眼犹存着一丝精光，须发凌乱的顺着雨水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脸上。

他看着身旁熟睡中仍打着寒颤的幼童，伸出枯槁的手掌在幼童头顶悬而不决，许是想要揉揉这颗小脑袋，亦或是想一掌毙之。

幼童打了个寒颤，努力的想要拱进男子不算温暖的怀里。

男子眼中的精光暗淡下来，他收回了手掌，将头上的斗笠取下放在幼童身前，为他挡住些许寒气凉风。

雨变得更大，落在屋顶咚咚作响，风也不认输，从巷头到巷尾，呜呜哀嚎。

巷子里的竹篓簸箕被风追着天上飞来地下滚，掠过幼童的风直将斗笠掀起，就要带着它夺空而去。

斗笠并没有飞走，一只小手抓着它，慢慢取了回来。幼童抱着斗笠，睁开双眼，却没有看到中年男子的身影。

“唔！”幼童嘟着嘴，“还是下不去手嘛，哼哼。”幼童喃喃自语，抱着斗笠又独自睡去。

...

雨后的清晨，泥巷的泥巴味极其浓郁。早起的镇民们收拾着昨夜的狼藉，也相互打着招呼问早。

一声刺耳的尖叫响起，镇民们纷纷丢下手中活计，踩着泥巴飞奔而去，凑热闹可是谁也不愿晚几步的。

幼童被鼎沸的人声吵醒了，泥巷里镇民此刻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他幼小的“尸体”。

“啊！诈尸啦！”人群中一声尖叫引来一阵骚动。

“莫惊扯扯的，这娃儿没死！”一名壮汉开口道，说罢不顾旁人的阻拦，走近幼童蹲下查看。

幼童睁开双眼也似乎被这阵仗吓的不轻，两只小手抓着斗笠挡住幼小的身躯，又忍不住探出个小脑袋往外瞧。

“哈哈哈哈...”人群却是一阵哄笑，这个小家伙真可爱。

“娃儿，你是哪个屋头的？”壮汉蹲下问到。

幼童眨巴眨巴眼睛，却是不吭声。

“你妈老汉是哪个，晓得名字不？”

“你屋在哪儿晓得不？”

“你叫啥子名字？”

“你几岁了？”

“你会不会说话？”

...

一连问了一堆问题，都没有得到答复。壮汉无奈的摸摸自己的大脑袋，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。

“怕是别个扔了不要的娃娃哦！”

“就是，好可怜哦！”

“这娃娃冻了一晚上没死，硬是命大诶！”

“还是给娃娃换身衣裳，弄点热汤哦！”

“弄到哪个屋里去嘛？”

看热闹是一回事，捡麻烦可就是另一回事了，镇民们沉默了。幼童虽然可怜，可谁也不愿无缘无故收留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小娃娃。

“依我说，还是送到赵先生那，给娃娃看一哈有莫的病痛，冻了一晚上命都差点冻脱了。”人群中一人提议，众人纷纷附和。

幼童灵动的双眼左右打量着身前这群吵闹的镇民，头也跟着左歪右歪，样子可爱极了。在他疑惑的小眼神中，那壮汉已俯身将他一把抱起，他倒是乖巧的很，只是仍然紧抓着破旧斗笠不肯松手。

“赵先生赵先生，开门咯！”镇民们很快堵在镇上唯一的医馆门口，敲打着老旧的门板。

“闹啥子闹！闹啥子闹！”镇上唯一的医生衣衫不整的打开了木门，花白的发髻歪歪斜斜，衬的花白的胡子好像也歪歪斜斜。

“死人了吗？来这么多人干啥子哦！”开门见状的赵先生被镇民们的阵仗吓的连连后退。

镇民们说明情况后，赵先生才恢复了作为先生的仪态，伸手为放在桌上的幼童查验身体。

“这娃娃身体好啊，冻了一晚上身上还是热火的很！没得问题的！”

“脉象也平稳...”赵先生把着脉，顺势捏了捏幼童的骨骼。“耶，这娃儿骨骼好哦，二天让瞎子给你摸摸根骨，说不定是个道苗子！”

幼童眼睛眨眨，似乎很赞同赵先生的话。

“赵先生，这个娃娃咋办喃？我们这也莫哪个屋里再养得起一个哦！”一位大婶说出了镇民们共同的想法，大家不忍幼童流落街头，却又没人能在捉襟见肘的家境下再养一个孩子。

赵先生被称为先生，自然是镇民们极其尊重的，除了治病他也是镇上少数能为镇民出主意的人。

沉吟片刻，赵先生负着双手说到：“我觉得，这个娃娃，可以送到贾先生那里，他这个教书先生无儿无女的，这个娃娃就是他的缘分！”

“对对对！我也觉得贾先生合适！”

“合适个啥子！贾先生又没得婆娘，他一个男人咋个带娃娃哦？”

“哎呀，我们养不起，还是可以帮到带嘛，一家一口饭，给他喂大还是莫的问题噻！”

“就是就是...”

镇民们很快就取得一致意见，壮汉抱着幼童前往贾先生住处，镇民们也浩浩荡荡跟在后面。

赵先生望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镇民们，抚须直笑，似乎已经看到贾先生的窘相。

镇子西边的教书先生被镇民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，无奈之下同意了收养这幼童。又在镇民们的道理与大义中，与他们一一拜别，原本宁静的清晨送走喧嚣后也不再宁静。

“唉...”贾先生无奈的看着幼童，大大的眼睛里自己的影子清晰可见，这灵动的双眼让他心中登时一软。“看来你我都是身不由己呀！”

“你叫什么呀？”贾先生对着幼童问到，忽又想起镇民说幼童不会讲话，不由哑然失笑。

幼童眨眨眼睛，歪着脑袋好像在努力想自己的名字。

“玄！”幼童咧着嘴大声说到，透过门缝的阳光洒在他的小脸上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