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再次醒来,鼻腔中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。
我挂着吊瓶,身边一个人也没有,我按了床铃,很快进来一个年轻的医生,他问我,
“小姑娘,你叫什么啊?还有,你的情况......可能需要请你家属过来一趟。”
家属……家属……
“我叫叶希,没有家属。”我直接开口道。
他好像有些震惊,还不等他问,我又自顾自的说着,
“我知道自己的情况,不用瞒着我,有什么就直接说吧。”
他点了点头,只是眉头紧紧锁着。
我交了钱,把医院住成了家,但其实,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,孤独得让人无助,宁静得让人恐慌。
后来,我才知道他是我的主治医生,他叫陆言之,我们在同一个大学毕业,他比我大好多好多届,算是我的师兄。
手机传来了振动,不用猜我也知道是他。
我看着那一条条的语音,还是点了开来。
“希希,你在哪?”
“希希,你的邻居说你搬走了,我很担心你。”
“希希,是我做错了,肯定是我做得不够好,所以希希不喜欢我了,我会改正的,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?”
“希希,你回消息啊……”
“希希,你不要这样好不好……”
担忧,乞求,道歉,无数情绪混杂着,江望,江望……生活没有眷顾我,那些苦痛,我一个也逃不掉,你就行行好,放过自己吧。
我闭上眼,留下两行清泪。
后来的一个星期里,我和陆言之慢慢熟络了起来,许是因为他是我的师兄,亦或是,他是唯一一个能和我说上话的人了……
他告诉我要多说话,不然闷久了对病情恢复不好,我也在努力着,让自己不陷于一个即将死亡的循环里。
可能是我孤身一人看起来怪可怜的,所以陆言之对我格外照顾。
那天晚上,身下的一股剧痛突然席卷上来,我紧紧拽着被子,眼神慌乱而无助,我死死掐着自己的皮肤,指甲嵌入肉里,可我却丝毫没有知觉一般,因为身体上的疼痛更加剧烈,那种痛,快要将我的身体撕裂,我拼尽全力去按床铃,疼晕了过去……
******
几天后,隔壁病床转来了一个老人,和我一样,胃癌晚期。
“哎呦,这么年轻的小姑娘,怎么也患上这种该死的病啊!”
“小姑娘,你的家人呢?他们怎么没陪在你身边啊?”
“小姑娘啊,我老了,也看淡了,这生生死死啊,不过就是睁眼闭眼的事!”
“不过姑娘,现在技术很发达,你还这么小,应该不严重,能治好的。”
治不好了……治不好了。
老人喋喋不休着,我开不了口,怕那压抑着的情绪会在一瞬间爆发出来,嘶声痛哭,我只是点头摇头回答着她的话。
陆言之说我还有三个月时间,问我要不要出去走走,可以不用整天待在医院里。
是啊,废钱。
去旅游散散心也好。
我摇了摇头,我哪里也不想去。
九月份,又一年秋天。
我看着窗外面枯黄的落叶倾盆洒下,有几片较为顽强的,还在死死拽着树枝,却也抵不住被风吹得摇摇欲坠,待到风停了,那几片摇摇欲坠的黄叶竟落了下来,可它们明明还抵过了秋风的……
一片片的落叶,最后都归于尘土,这是它们的宿命。
而我的宿命……
******
就在我以为我会这么默默无闻的在医院待上三个月然后等死的时候,那个少年,又努力的闯进了我最后的生活里。
那天下午,陆言之顺带去帮我买晚餐,在一个小粥铺里,他被一个人拽住了。
他和我描述说,那个少年,神色急匆匆的,见个人拉过就问,就像是……得了失心疯一般。
少年拿着手机里的照片问他,“你有见过这个女孩儿吗?她很美,很文静,可是我把她弄丢了,我相信她一定还在这座城,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,不然她那么胆小,一个人会害怕的。”
“她胆子小,会害怕的。”
陆言之挺同情那个少年的,也想着帮帮忙,但在看到手机里的照片时,眼底闪过震惊。
他没想到少年找的女孩儿会是我。
他本想说见过,但考虑到要尊重我的意见,才改口问了句,“她是你的什么人?”
少年没有丝毫犹豫,“她是我的爱人!”
爱人,多美好的词啊,可她配不上了。
后来,陆言之和他聊了挺久,算是开导他吧,至少,不要再像现在,漫无目标的翻遍一座城,去找一个人,一个不归人……
我吃着陆言之带回来的粥,听着他口中描述的少年,味同嚼蜡。他坐在一旁,看着我,嘴巴张张合合,犹豫了好久,他才开口问我,
“叶希,真的,不再见见他吗?”
“他应该真的很爱你吧,人这一辈子,遇到深爱的人,其实不容易。”
“听楼下店铺的人说,那个少年这几天都在这附近疯狂找你,别留下遗憾。”
我喝着粥,含糊不清道,“不见了……不见了……”
见了又能怎样呢?无非是再一次让他看着我决绝的背影,再狠狠伤他一次罢了。
我也不想留下遗憾,可遗憾非要缠住我,我根本挣脱不开。
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,江望,还是一直在我的生活里,他坚持每天给我发语音,尽管我从来不会回,但我每条信息都会去看,四舍五入,这段痛苦的日子里,他在陪着我。
但其实,这些信息,折磨着他,也折磨着我……
可在最痛苦的时候,这些信息,又支撑着我。
我从来都不知道,原来胃癌晚期的患者会这么痛苦,深夜也不得安眠,病痛像虫子一样在身体里蠕动,一点一点啃噬吸食着你的肉,疼痛在四肢百骸里蔓延。
******
又过了几天,我想那个少年应该走了吧,因为陆言之再没有提过他。
我发现自己的生活用品用完了,我打算出去买,走出医院,是嘈杂的街道,学生时代我觉得吵闹的集市,现在忽然喜欢上了,因为有着满满的人情味,是那你来我往的嬉笑打趣声。
可是,快乐是他们的,而我……病痛缠身,日薄西山。
我有多久没呼吸过外面的新鲜空气了呢?好久好久了吧,久到我记不清了。
在那个小方间里,各种治疗,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,连呼吸都让人不舒适。
我走进一家超市里,推着小推车独自一个人逛着,以前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不可阻挡的向我涌来。
“希希,我们去买零食,买你最爱吃的零食!”
“希希,我来推车就好了,这车子重。”
“希希,你累吗?要不你也坐上来?”
“江望,坐坏了要赔钱的!”
“赔的起!”
不知是不是错觉,恍惚间,我好像听到了一声“希希”。
带着伤痛,带着惊喜,带着柔情,让我以为是真的一样。
“希希!”身后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,我浑身僵住了,真的……是他。
身体稳稳的跌入了一个怀抱,少年的怀里依旧浸着清香,熟悉得致命。
“我终于找到你了!”少年喘着粗气,浑身颤抖,声音近乎哽咽,“希希,回来好不好,不分手好不好?好不好?”
他乞求着。
我挣脱他的怀抱,抬眸看向他,还没开口,他眼底就闪过了心痛。
“希希,你瘦了,瘦了好多。”他说。
他想伸手抚上我的脸颊,我躲开了。
“江望,我们已经分手了,你找我干什么?”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,尽管心里已经因为他的出现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他熟练的牵起我的手,不管不顾的开口道,“希希,我们回家!”
就这一句话,让我的眼泪如同决堤了一般,大颗大颗的往下掉。
回家?
可是江望,我没有家,而你的家,也不应该有我。
我没有动,他回头惊诧的看向我,“希希?”
看到我脸上的泪水,他又慌了,一下子搂住我,“希希,你怎么了?别哭,希希别哭,我一直都在的,会一直在的,你要是不开心的话,你就打我,骂我,怎样都行!”
老天爷,你看啊,这个少年已经为我退让到了这个地步,可你为什么就不能高抬贵手,为什么要让我患上这种无药可医的绝症,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点点希望……
我抵不过他的柔情,但理智叫嚣着告诉我不能连累他。
我终于忍不住了,大力甩开他,“江望!你放过我好不好!都已经分手了,你能不能像个男人!别再纠缠我了!你这样会让我觉得,你真可怜!真可怜!”
他顿在那儿,眼底闪过受伤,他好像从没见过这样的我,也没想到我会这么说,用锋利的言语的刀子,毫不犹豫的刺向他,鲜血淋漓。
周围有不少人看着我们,少不了指指点点,我讨厌这样的场景,随手拿起一瓶沐浴露扔进推车里,然后离开。
出来后,我竟不知道该去哪儿。
江望在身后,我肯定不能直接回医院,可我该去哪儿呢?
想了一会儿,我还是回到了以前的旧房子里。
我没回头,但我知道江望一直跟在我身后,不远不近的跟着。
只是这一段路,却快要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气,我咬牙坚持着,至少……至少不要在他面前脆弱得像一滩烂泥。
不然他会担心的……
等到了家,他还是没有走。
他又开口,“希希,这段时间,你去哪了?我很担心你。”
“希希,我给你发了很多信息,可是你都没回我,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。”
“希希,不管发生什么,你能不能不要丢下我?”
“希希,你能回来就好。”
他一直说,我一句话也没开口。
他好像也没指望着我会回答,只是一个人喋喋不休着,把他该说的想说的都一一说了。
我知道我赶不走他,可能心底里的那一丝侥幸也是希望他能留下。
这个房子很久没住人,我刚走进去,江望二话不说便把我抱了出来,“希希,里面灰尘重,你等我一会儿,我打扫完你再进去。”
他没有问我,而是自己在厨房里找到了扫帚,然后认认真真的打扫起来,我就这样站在门外看他。
可能真的是灰尘积得太多,他在打扫的时候,难免发出一两声咳嗽,那个身影,一如大学时期他每次打扫卫生的样子,尽管屋子里灰尘尽染,但少年依旧充满朝气。
而她……已如垂垂暮年。
少年又发出了几声咳嗽,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,他看向我,朝着我笑笑,“很快就好了。”
我只觉得眼睛酸酸的,心痛,不忍充斥着我,我还是走进了厨房,再出来时,江望见我手里拿着一块抹布,急忙道,“希希不用,我自己来就好,你出去等着吧,我会很快。”
我没有说话,只是走到桌子旁,一下一下的擦着,我背对着他,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,滴落在桌面,渲染出一朵朵泪花,我擦着桌面,不知是在擦上面的灰尘,还是擦掉落的眼泪……
******
大约半小时之后,一个外卖员催促着,他走了出去,再回来时,手上提着满满两大袋的菜,肉。
“希希,我刚刚买了一些菜,今晚我给你做红烧肉吃!”
他不是在征求我的同意,而是告知我,但语气中尽显雀跃。
嗯我知道的,他最拿手的就是红烧肉,做得比买的还好吃,但其他菜的话,呃……大部分可以与难吃划上等号……
晚饭过后,他没有走,只是在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,他看了我一眼,然后才急匆匆的走出去接了个电话。
外面的声音逐渐扩大,他好像和电话那端的人吵起来了。
我听不清,什么也听不清,但他走回来时,看到我,脸上又重新染上了笑意。
“希希,我今晚睡沙发。”
我还是没理他,他只是笑着,低低传来一句,“希希默认了。”
看着他走进了卫生间,我从房间衣柜里抱出来一张被子,还有一个枕头,然后胡乱一通的扔在了沙发上。
回到房间,我给陆言之发了个信息,告诉他我暂时不回医院了。
信息提示音传来,“好,出去散散心也好,但记得,有什么不适的话要立马联系我。”
我回了个好。
过了一会儿,手机又响了一声,我拿起,是江望,他说,“棉被很暖,希希对我真好!”
我没有回复,但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。
这一晚,是我睡得最好的一晚了,至少没有像在医院那样,被疼痛折磨着。
比起医院里硬硬的板床,空旷冰冷的气息,这样普普通通的日子对我来说却成了奢望。
我打开房门,他在摆弄着早餐,看到我,招手道,
“希希,快去洗漱,我做了早餐。”他看起来心情很愉悦。
撇开我坚硬的态度,在外人看来,这真像恩爱的两口子。
“希希,我……我第一次做这个,不知道做得好不好吃,如果你不喜欢吃的话,我出去给你买。”
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,我眼底有些酸涩,“不用了。”
我目光扫过沙发,那张被子已经被他叠放得整整齐齐。
我坐下,吃着碗里的爱心蛋,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。
我走进厨房,看到他买的那盒蛋,现在只剩下了一半,而旁边的垃圾桶里,多了许多乌漆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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