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37年深秋凌晨三点,黄浦江走私通道······
钨丝灯管在锈蚀的舱顶抽搐般闪烁,像一只濒死的磷翅蝴蝶,将摇摇欲坠的光影抖落在集装箱交错的峡谷里。
割胶货轮的浊重霉味裹挟着硝石气息,黎百合旗袍上的莳萝银线在明灭间忽隐忽现,宛如沉在黄浦江底的冷月。
青灰冷凝水顺着她半开的珍珠盘扣蜿蜒而下,在雪色颈项逶迤成晶亮的蛇。
金绣鞋跟已陷入开裂的柚木地板,烟草染就的紫红锦缎此刻吸附着冷凝水光,恍若凝固的血迹。
她右腕那枚翡翠玉镯磕在生铁管壁上,发出细微的冰裂声。
许少尘解着银灰戗驳领的祖母绿袖扣,法兰绒西裤划过堆积的绳缆发出丝绸割裂的轻响。
留法的纯血马甲腰带扣闪着暗银寒光,皮靴碾过木屑时的嘎吱声掐断她喉间的喘息。
当他迫近第三根斜刺的钢梁时,远处的汽笛骤然撕裂雨幕。
阮玲玉的香水混着氰化物,冯七爷盲了右眼。他碾碎半截未燃的骆驼烟,镀银打火机掀开时折射出一线幽蓝,有吉领事官邸的樱花簪,上月插在虹口仓库管事的太阳穴。腕表链缠住她腰侧盘金绣的蝶须,金属链条绞碎一缕苏绣金线。
黎百合侧脸避开他领口的龙涎香,耳垂的南洋珠轻擦过对方下颚未愈的刀伤。
货轮忽然剧烈颠簸,四散的磷粉在光束中织出妖异的虹,照亮她瞳孔深处拷着密码锁的铁匣。
英租界买的军火单,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他皮带扣上的家徽纹章,嗓音浸透老式手摇留声机的喑哑震颤,在闸北十六铺的樟木箱底。许少尘的怀表链勾断她颈后盘发簪的流苏金线,碎珠滚落时折射出六国饭店宴会厅的水晶吊灯光。
远处江面骤然炸响的雷声里,东印度公司走私船卸货的号子穿透雨幕。
黎百合膝弯抵住他藏着勃朗宁的枪套,衩口滑出绑在大腿的微型胶卷筒。
货舱铁门外忽然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,像深夜外滩海关大楼的钟鸣穿越浓雾。
货舱铁壁泛着青灰色的寒光,锈蚀的管廊在头顶交错如森冷蛛网。
几缕煤油灯影穿透舱顶格栅,将两人影子切割成断续的残片。
咸涩的海风裹挟着军械特有的润滑油味,与角落里檀木衣箱散发的沉香奇异地交融。
许少尘的白玉袖扣撞在钢板上,迸出火星。
留洋时规整的绅士背头此刻垂落几绺碎发,金丝眼镜后翻涌的暗潮与腕间掐紧的力道形成危险反差。
“黎小姐穿着地火玫瑰旗袍来探查军火,真是艺高人胆大。”他指尖描摹着她襟前盘扣,语调浸着大沽口冬夜的凛冽。
黎百合颈间珍珠项链发出细碎颤音,却不是因着身后透骨寒凉。
船底暗涌撞击出空洞回响,令她想起百乐门鎏金穹顶下,那些日本军官腰间军刀叩击地板的节奏。
此刻抵在蝴蝶骨上的力道再重三分,让她辨清箱笼上大阪船舶的朱漆印鉴。
旋即,许少尘忽地松了力道。
他泛着冷意的指尖轻轻攀上黎百合耳后那寸薄嫩的肌肤。
从微凹的后颈窝到绒毛轻颤的蝶骨,关节泛青的指节像是要剖开温热的血脉,在将触未触的游走间剐蹭出玉白台痕上新雪簌簌的轻响。
待带茧的指腹终于按住突突跳动的颈脉,冰凉的汗珠已顺着苍苔般的掌纹蜿蜒而下,漫过锁骨时激起一丛霜色涟漪,每一粒战栗都似月下将绽未绽的昙瓣,裹挟着冰裂般锋利而迟缓的细痒,在骨血深处绽开碎银似的裂纹。
黎百合的高跟鞋踏在锈蚀钢板上,足尖深深陷入积水的油毡布。
她垂眸抚了抚香云纱旗袍上沾着的铁屑,裹着珠光绸披肩的肩头微微耸动,左腕翡翠镯子磕在生锈的货箱棱角发出清响。
她扬起黛眉娇笑:听说法租界新到了批瑞士钟表,许少爷手腕上这块百达翡丽,走得可还准时?
“百合小姐的装傻功夫还真是无人能及。”
“许公子说笑了。”
许少尘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,他轻轻一笑,握紧了手中那只镀银打火机,旋转间刮起微弱的火花。黎百合低垂着眼,似笑非笑,周围的空气仿佛随着这瞬间的静默变得更加凝重。船舱内的光线像一只巨大的手,随意抓住他们的影子,在地板上撕扯成一片片不连贯的碎片。
他忽然伸手,抬起她微微低垂的下巴,指尖透过指甲划过她的肌肤。那触感冷而锋利,仿佛是在抚摸一件金属雕塑,而非真实的人体。她没有挣扎,只是轻微地喘息了一下,眼底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,但很快被深藏在眼底的寒气所掩埋。
“你有没有想过,”许少尘低声说道,“你在这条不归路上,究竟还能走多远?”
黎百合没有回答,只是把目光投向远处那片摇曳的江面。她的眼睛在沉默中闪动,像是对那片无垠的黄浦江有着某种无法言喻的依恋。她的指尖轻轻触碰着腰间藏匿的信封,轻微的颤动几乎没有人注意。
“远得很。”她轻笑着回应,声音里带着一丝挑衅,“如果许公子觉得有趣,倒不如陪我一起走一走。”
许少尘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,随即松开了她的下巴,转身朝船舱外走去。黎百合站在原地,似乎不打算跟随。她深吸了一口气,感觉到那种深夜海风和湿润空气带来的压迫感。
突然,船舱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,以及低沉的语音对话声。她的神色一变,迅速回身,轻巧地跨步走到旁边的货舱门口,静静地观察着。
两名身着便衣的男子,身影微微晃动,似乎正在讨论什么紧急事务。他们的目光快速扫过船舱,步伐有些急促,仿佛在寻找着什么。黎百合没有立即现身,只是躲在一堆货物旁,冷静地观察,暗中掌握局势。
“他来了。”其中一个男子低声说道,“人已经准备好了吗?”
“在船舱底层,正等着接头。”另一个人回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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