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土同存
第七发炮弹掀起的冻土块砸在青砖墙上时,李老实尝到了嘴角的锈味。
他抹了把脸,指缝里沾着的不知是血还是祠堂门神褪下的朱砂。
三百个檀木药屉在硝烟里翻飞,当归与三七的碎末粘在睫毛上,将满目疮痍染成诡异的琥珀色。
往地窖撤!
顺着北斗方位!他扯着渗血的喉咙喊,那些从《天工开物》里背来的星象图在脑浆里嗡嗡作响。
小芳正用撕开的棉袄给赵寡妇包扎,闻言猛地抬头,火光在她瞳孔里折出七道棱——正对应着晒谷场上被炮弹犁出的七个深坑。
陈二虎突然从断墙后窜起来,豁了口的柴刀映着血色:跟狗日的拼了!他右耳垂还挂着半片祠堂的雕花窗棂,木刺在腮帮子上划出蜿蜒的暗河。
李老实扑过去时,正撞见他腰间别着的火药葫芦,那是马大叔用三十斤小米从蒙古马帮换来的。
趴下!李老实拽着人滚进碾盘后的凹坑,两枚炮弹在十丈外炸开。
陈二虎的柴刀脱手飞出去,钉穿了粮仓门板上褪色的囍字——那是三年前他哥娶亲时贴的。你当这是打山猪?李老实揪着他领口,指节抵在对方突突跳动的颈动脉上,炮击时冲锋,子弹比你跑得快三倍!
马大叔的烟袋锅从废墟里探出来,在弹坑边缘敲出三长两短的暗号。
老人蜷在磨坊残存的承重柱后,花白胡须沾着火药渣:小李,看东南角。顺着他烟杆指的方向,李老实看见七具歪把子机枪架成的梅花桩,正卡在北斗天枢与天璇的连线之间。
小芳猫腰穿过弹雨时,红头绳在肩头忽闪如烽火台上的令旗。
她怀里抱着的粗陶罐里,酸枣仁和艾草灰正簌簌往下落。祠堂地窖的入口被塌梁堵死了,她喘息着将陶罐塞给李老实,但我在灶王爷供桌下找到这个——罐底沉着半块青铜罗盘,指针在炮火震动中疯转。
松田次郎的怀表链缠在炮兵观测镜的目镜罩上,黄铜表盖映出村庄东南角的火光。
他扶了扶鼻梁上的圆框眼镜,镜片里流动着《协和野战炮操典》的铅字倒影。
当观测兵报出三百米的射距时,少佐忽然想起昨夜在联队部读到的《开元占经》,那上面说紫薇垣的辅星若暗,主将星危。
李老实将罗盘按在弹壳拼成的星图上,青铜指针突然咬住震卦方位。
二十米外的马大叔正用烟袋锅丈量土墙厚度,突然厉喝:离位补两个人!三个猫着腰往东南角跑的游击队员应声倒地,子弹穿过他们背着的竹篓,干辣椒与火药末在空中爆开猩红的雾。
陈二虎突然抢过小芳手里的火铳,枪管还烫着赵寡妇伤口烙铁的余温。让我去端了那挺歪把子!他额角的木刺随着青筋突突跳动,就趁他们换弹——话音未落,李老实已劈手夺过火铳,硝烟熏黑的手指在枪膛上抹出北斗七星的形状:数到第七声炮响,从坎位绕过去。
当松田次郎第三次擦拭镜片时,观测兵忽然踉跄着栽进弹坑。
少佐的怀表链还缠在指间,表盘玻璃裂成了二十八星宿的纹路。
他望着突然陷入死寂的东南角机枪点,忽然听见风中飘来断续的梆子声——那是游击队用掏空的榆木干传递的方位暗语。
小芳蜷在磨盘后的阴影里,看着李老实用刺刀在罗盘背面刻下新的刻度。
他脖颈上的纱布渗着血,却将最后半壶水浇在枪管上降温。
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进衣领,小芳突然看清他喉结处有道月牙疤——和昨夜北斗七星中最暗的辅星位置分毫不差。
装填霰弹!李老实突然将火铳塞回陈二虎怀里,青铜罗盘的指针正卡在天枢与天玑之间三指宽的位置。
马大叔的烟袋锅在青砖上磕出火星,老人浑浊的瞳孔突然映出六道移动的黑影——那是日军借着硝烟摸过来的斥候小队。
松田次郎解开将校呢大衣的铜扣,怀表链突然绷直成斜指东北的直线。
当他的炮兵中尉喊出装填高爆弹时,少佐的镜片上划过二十七个光点——正是昨夜星图中摇光星附近的辅官之数。
他伸手按住炮筒仰角调节器,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想起东京帝大天文台里的黄道经纬仪。
李老实突然按住马大叔正要探出的烟袋杆:让他们再近十步。老人花白眉毛跳了跳,烟锅里的火星坠落在罗盘震位上。
当第六个日军斥候踩中晒谷场的冰面时,陈二虎的火铳在坎位炸响,铁砂穿过冰层下的七星阵,将七双军靴钉在了天璇星对应的冻土里。
小芳的红头绳突然飘过李老实的视线,在东南风里拧成赤蛇般的轨迹。
他猛地撞开正要换弹的陈二虎,三发重机枪子弹擦着对方的后脑勺楔进磨盘,石屑在青铜罗盘上拼出危月燕的星宿图案。
马大叔的烟袋锅突然指向西北:小李!
那个方位!
松田次郎的怀表齿轮发出濒死的呻吟,镜片里的村庄忽然扭曲成《丹元子步天歌》里的星图。
当观测兵喊出二百米时,少佐的手套突然被炮筒烫出焦糊味。
他望着东南角突然亮起的七处火把,那排列方式让他想起昨夜占星时破碎的辅星官位。
李老实将最后半罐火药倒进竹筒时,看见小芳正在撕扯中衣的棉絮。
她纤细的手指被布条勒出青紫,却把最柔软的里衬垫在了他的枪托下方。
当他的手掌擦过她手背时,青铜罗盘突然在弹坑里嗡嗡震动,指针在炮火中划出完整的三垣二十八宿。
(续写)
第七声炮响后,硝烟突然凝滞,马大叔的烟袋杆正指着日军重机枪阵地的缺口。
老人花白胡须上的火药渣簌簌掉落,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李老实身后三丈处的弹坑。
“小李子……”他咳出的血沫在青砖上洇成紫薇垣星图,龟裂的指甲深深抠进罗盘边缘的二十八宿刻度,“祠堂石敢当底下……”
爆炸的轰鸣声淹没了后半句话。
李老实扑过去时,马大叔藏青色布衫的后背已炸开血花,半截烟袋锅斜插在磨坊残墙的裂缝里,烟丝混着骨渣粘在北斗星位上。
老人喉头滚动着最后的音节,染血的食指在罗盘震位反复划动,直到青铜指针突然指向东北方的井宿。
“他说石敢当底下藏着隋炀帝运粮道!”小芳突然从瓦砾堆里探出头,红头绳被气浪削去半截。
她颤抖的手掌按在罗盘离位,那里凝结的血块正对应着祠堂方位。
陈二虎的柴刀当啷一声坠地,这个刚才还叫嚣着冲锋的莽汉此刻僵立如碑,右耳垂挂着的木刺在风中晃成招魂幡。
李老实掰开马大叔紧攥的手指,带血的铜钱从老人掌心滚落。
这是今晨老人用三枚哑弹换来的卦象——当时铜钱明明显示的是“地火明夷”,此刻却诡异地立着嵌进弹坑,在血泊中拼出“雷水解”的变爻。
东南角的机枪声突然密集起来,子弹穿透他们头顶的磨盘,在青铜罗盘表面犁出危月燕的星痕。
“二虎带十人守正门。”李老实将罗盘按在陈二虎胸口,被硝烟熏黑的手指在对方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上重重一点:“炮响三声就后撤,别让血蒙住了眼!”陈二虎喉结滚动着想要反驳,却在瞥见马大叔半睁的瞳孔时哑了火——那浑浊的眼底还映着昨夜他们用艾草灰画的布防图。
当地道里的霉味混着当归药香涌进鼻腔时,李老实数到了第十七块青砖。
小芳举着的松明火把在石敢当底座投下鬼魅般的影子,二十三个猫着腰前行的游击队员在砖缝里留下带血的布条。
青铜罗盘在逼仄的空间里嗡嗡作响,指针死死地指向井宿对应的方位,李老实后颈的月牙疤突然灼痛——这痛感与三小时前观测到的辅星异动完全重合。
松田次郎的怀表链在观测镜上缠成了死结。
少佐的圆框眼镜蒙着血雾,镜片里七个机枪点突然熄灭了两处。
当传令兵报告东南角发现移动的火把时,他猛然扯断表链,黄铜齿轮滚进《协和野战炮操典》摊开的页面,正卡在“迂回战术”章节的配图上。
李老实的手掌触到地道尽头的湿土时,小芳突然拽住他的武装带。
姑娘撕破的中衣下摆缠着罗盘,指针在绝对的黑暗中画出诡异的弧线。
“坎位三丈有埋伏。”她急促的喘息喷在青铜星图上,昨夜替马大叔抄录的《太白阴经》突然在记忆里翻页——正是地听之术的章节。
陈二虎的柴刀第三次砍进粮仓木门时,正东方的启明星突然暗了。
他按照李老实教的法子,把火药葫芦绑在竹竿顶端,硝烟在七个弹坑间织成北斗形状。
当第三颗炮弹砸中祠堂飞檐时,这个莽汉突然福至心灵,点燃的火绳在手里多攥了三息——正是李老实嘱咐的“天璇移位”时刻。
松田次郎的将校靴踩碎怀表玻璃时,观测兵的头颅正滚进弹坑。
少佐的镜片裂成二十八道星芒,他望着突然出现在阵后的二十三支火把,终于想起那本《开元占经》的批注——紫薇垣辅星暗而复明,主奇兵突袭。
当他的佩刀劈开传令兵的喉管时,李老实的火铳正抵住炮兵阵地的沙包。
“杀!”陈二虎的咆哮震落门神画最后的残片。
这个被硝烟染成黑塔的汉子突然明白了马大叔常说的“以正合”,他带领的十人小队像楔子般钉进日军左翼。
松田次郎调转的机枪口扫过晒谷场,子弹却追不上游击队员S形的冲锋路线——那轨迹分明是罗盘上勾陈星的走位。
李老实滚烫的枪管捅进日军后背时,小芳正用牙齿撕开最后一卷纱布。
青铜罗盘在混战中飞起,指针疯转着指向祠堂方向。
当松田次郎的佩刀劈开某个游击队员的天灵盖时,李老实突然看清少佐眼镜链上的铜扣——那花纹与马大叔烟袋锅的纹饰竟出自同一位匠人。
“装刺刀!”松田次郎的嘶吼带着东京腔在夜空炸开。
这个痴迷星象的刽子手终于撕破冷静的假面,他的炮兵阵地此刻沦为血腥的泥潭。
李老实反手格开某柄将校刀时,后腰突然撞上熟悉的硬物——马大叔的烟袋锅不知何时插在他武装带上,烟锅里的余烬正飘向日军弹药箱。
陈二虎的柴刀卡在歪把子机枪的散热片里时,东南角突然升起绿色信号弹。
这个满耳轰鸣的汉子突然记起李老实塞给他的三颗哑弹,他学着马大叔教的手法在掌心颠了七下,奋力掷出的铁疙瘩在日军阵中划出天玑星的轨迹。
当松田次郎的镜片被血彻底染红时,李老实的手掌正按在最后半罐火药上。
小芳的红头绳突然在夜风中绷直,如箭矢般指向日军残存的迫击炮阵地。
青铜罗盘在尸堆里震颤着竖起,指针在血月下拼出完整的太微垣星图——那正是马大叔咽气前竭力指出的方位。
飞卢小说网声明
为营造健康的网络环境,飞卢坚决抵制淫秽色情,涉黑(暴力、血腥)等违反国家规定的小说在网站上传播,如发现违规作品,请向本站投诉。
本网站为网友写作提供上传空间存储平台,请上传有合法版权的作品,如发现本站有侵犯权利人版权内容的,请向本站投诉。
投诉邮箱:[email protected] 一经核实,本站将立即删除相关作品并对上传人作封号处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