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育良的手指在红木桌面上敲了三下,声音闷闷的,像是从棉花堆里传出来的。
他盯着桌角的老花镜,那镜片裂了缝,正好把台灯的光劈成两半。
门外传来皮鞋跟磕地的声音,一声比一声近。
“书记,您找我?”陈清泉半个身子探进来,白衬衫领子歪着,露出半截蓝条纹领带。
高育良没抬头,手指继续敲着桌面,节奏变了,像在数秒表。
“小陈啊,你爱人的工作调动......”高育良突然停住,手指悬在半空。
他看见陈清泉的喉结动了动,领带尖跟着抖了一下,“王芳同志在财政局干得还顺心吧?”
档案柜的玻璃门映出陈清泉僵住的脸。高育良摸到老花镜的金属腿,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秦城监狱的铁栏杆。
三秒钟的沉默,长得像三年,他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。
“书记,我爱人叫李梅。”陈清泉往前挪了半步,鞋尖蹭到地毯上的茶渍,“她在教育局基教科,您上周刚批的调动申请。”
他掏出手帕擦汗,手帕角绣着朵蔫了的梅花。
高育良突然笑起来,眼角的皱纹堆成蜘蛛网。
他抓起紫砂壶灌了一大口,凉茶顺着嘴角流到衬衫领子上。
“你瞧我这记性。”他用手背抹了抹下巴,“老张他老婆不就在财政局?
前两天还托我递材料呢。”
陈清泉也跟着笑,后槽牙咬得腮帮子鼓起两块。
高育良看着他衬衫第三颗纽扣,那里别着个镀金的党徽,边缘已经磨得发白。
前世就是这颗纽扣,在双规材料上按了十七个手印。
“下周的常委会材料。”高育良从抽屉抽出个牛皮纸袋,袋口用红头绳扎着死结,“征地补偿标准那部分,要着重体现省里的指导意见。”
纸袋落在桌上发出闷响,陈清泉接过去时,手指头有点抖。
门关上的时候带起一阵风,吹散了桌上的烟灰。
高育良摸出笔记本,牛皮封面被汗浸得发软。
他用力写下“李梅”两个字,钢笔尖戳破了第三张纸。
高育良把笔记本锁进保险柜时,电子钟跳到了凌晨两点四十七分。
他扯松领带,从书柜夹层摸出盒火柴。火柴头在掌心搓了搓,硫磺味钻进鼻孔。
办公桌抽屉里有个铁皮茶叶罐,揭开盖子,里头的龙井碎渣泛着青黑色。
这是上周开会时,侯亮平打断他讲话后,他失手打翻茶杯留下的。
档案室在地下二层。电梯按键的荧光照得手指发青,高育良用指甲盖按住B2,指关节凸起的老年斑跟着颤动。
前世被双规前夜,侯亮平就是在这里翻出了1998年的旧批文。
那张盖着省委钢印的纸,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铁门推开时,吱呀声拖得老长。高育良摸到墙上的开关,三排日光灯管次第亮起,照出架子上密密麻麻的蓝色档案盒。
监控摄像头在西北角挂着,他盯着红色指示灯看了五秒钟,突然抬起手杖,戳了戳天花板。
去年防汛演习时他来过,记得这个位置的摄像头被通风管道挡住半边。
“2013年……”他蹲在第三排架子前,手指掠过编号标签。
灰尘钻进指甲缝,痒得像蚂蚁在爬。前世被审讯时,调查组的人把复印件摔在他脸上。
油墨印着的“汉东省国土资源厅〔2013〕12号文件”字迹,比他孙子作业本上的涂鸦还刺眼。
三份批文攥在手里轻飘飘的,但高育良觉得手腕发沉。
他扯开领口最上边的扣子,喉结上下滚动两下。
铁盆是从消防柜顺来的,盆底还沾着去年灭火演习留下的干粉。
火柴擦亮的瞬间,火苗映出他瞳孔里跳动的光点。
“刺啦——”文件边角卷曲起来,火舌舔过“高育良”三个字的签字笔迹。
高育良抓了把茶叶渣撒上去,青烟扭成麻花状,焦糊味里混进丝茶香。
这招是跟看守所学来的,那帮犯人烧东西时就爱往里头掺烟丝。
烧到第二份时,走廊传来踢踏声。高育良后颈汗毛竖起来,右手已经摸到手杖柄。
他抬脚踹翻铁盆,火苗被皮鞋底碾灭的瞬间,整个人贴到门背后。
档案室木门有条两指宽的缝,保洁阿姨的蓝布鞋从缝里晃过去,拖把杆磕在墙上的声响像打更梆子。
等脚步声转到楼梯口,高育良重新点亮火柴。
这次他撕得更碎,纸片雪花似的飘进铁盆。火光照亮他右手的创可贴,那是昨晚掰断老花镜时划的。
当时玻璃渣扎进掌纹里,血珠顺着生命线往下淌,倒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党校写血书的光景。
最后一份批文烧完时,铁盆烫得握不住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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