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段迷录 第十一章 代价与抉择 （三）

那一下下的、富有节奏的“咔嗒”声，如同某种古老而精密的计时器，在这死寂的、广阔得如同神魔之域的机械坟场中，不疾不徐地回响着。每一个节拍，都像一记重锤，精准地敲击在我那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之上。

恐惧，如同冰冷的海水，从四面八方，无声地漫灌而来。

但我知道，我不能被恐惧吞噬。

我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，剧烈的刺痛让我那因极度虚弱而有些涣散的精神，重新凝聚了起来。我强迫自己，将视线从那未知的、正在靠近的声源上移开，转而投向了身边，那两个将性命托付于我的同伴。

时间！我需要时间！在那个未知的“巡夜者”抵达这里之前，我必须尽可能地，为我们三人，争取到更多的生机！

我的目光，首先落在了陈清淮的身上。

他的情况，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。那位祖师爷“灌顶”而来的道家真气，虽然暂时吊住了我的一口命，却也让我的感知，变得比以往敏锐了数倍。此刻，在我的“灵视”之中，陈清淮的身体，就像是一座被彻底抽空了内在的风化沙雕。

我能“看”到，他体内那些本应如同江河般奔流不息的经络，此刻大多已经断裂、枯萎。他那作为修行者根基的丹田气海，更是黯淡无光，甚至出现了一道道肉眼无法察觉的、深刻的裂痕。他的“道基”，真的被那记禁术“神打”，给彻底献祭了。

此刻的他，不仅仅是重伤，更像是一个被强行剥离了所有力量的凡人。一个比普通人还要虚弱的、风烛残年的老人。

我心中一痛，却又无能为力。这种源于生命本源的亏空，已经超出了我能理解的范畴，别说施救，我连该如何下手，都毫无头绪。

我只能将希望，寄托在林玥的身上。

我小心翼翼地，凑到她的身边。她的呼吸依旧微弱，但比之前，似乎平稳了一些。我猜想，或许是那“神凰誓式”在燃尽先祖残魂之后，也将一部分最本源的守护之力，反馈给了她这个后裔的身体，才让她在如此重创之下，依旧吊着一口气。

但她胸口那个狰狞的伤口，依旧是我眼下最棘手的问题。这里环境诡异，充满了未知的金属粉尘和腐朽气息，一旦伤口感染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
我必须立刻，为她进行最基础的急救处理！

绷带，清水，药物……

我的脑子飞快地运转。陈清淮的那个百宝袋似的布包，在刚才的爆炸中，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。我只能就地取材！

我强撑着身体，将那柄断裂的桃木剑，当作临时的拐杖，在这具巨大的机关人偶残骸之下，开始艰难地、却又无比迅速地搜寻。

这片机械坟场，虽然死寂，却也并非一无所有。

很快，我在一具倾倒的、如同战车般的机关造物的底盘下，发现了一个被压瘪了的、由某种鞣制过的兽皮制成的水囊！我晃了晃，里面竟然还有小半袋水！虽然不知道存放了多少年，但那股隔着皮囊都能闻到的清冽感，说明这水，或许并未完全变质。

紧接着，我又在一个散落的、似乎是用来存放精密零件的木箱里，找到了一卷，包裹在油布之中的、尚未使用的白色丝绸！这丝绸质地极好，坚韧而柔软，虽然边缘已经微微泛黄，但主体部分，却依旧洁净如新。

有了水和布，最基本的清创和包扎，总算有了着落！

我心中一喜，但又觉得不够。林玥失血过多，又在冰冷的河水中浸泡许久，体温极低。我必须想办法，为她生火取暖！

可在这片全是金属和朽木的鬼地方，哪里有火源？

我的目光，在这片巨大的空间里，飞快地扫视。很快，我被不远处，一具“蜘蛛”形态的战争机器上，一排如同炮管般的、巨大的青铜管，给吸引了。那些青铜管的内壁，似乎镶嵌着某种，能够聚焦光线的琉璃晶体。

那是……某种能量武器的发射装置？还是……

我心中一动，一个大胆的念头，涌了上来！

我记得，在爷爷留下的那些零散手札中，曾提到过一种，名为“阳燧”的古代取火器。它利用凹面铜镜聚焦日光，便可生火。而眼前这些青铜管内的琉璃晶体，其构造原理，与“阳燧”，何其相似！

虽然这里没有日光，但穹顶之上，那些发光的晶石，却提供了恒定的光源！

赌一把！

我拖着疲惫的身体，爬上了那具蜘蛛机器，小心翼翼地，用断裂的桃木剑，将其中一片，保存得最完好的琉璃晶体，给撬了下来。

随后，我又在附近，找到了一些，被当作填充材料的、干燥无比的木屑和纤维。

我将木屑堆积起来，学着古籍中记载的方法，调整着琉璃晶体的角度，试图将穹顶那些清冷的光源，聚焦在木屑之上。

一次，两次，三次……

我的额头上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那“咔嗒、咔嗒”的声响，仿佛催命的鼓点，越来越近了！

终于，在我近乎绝望的时候。

一缕，极其微弱的青烟，从那堆木屑之中，缓缓地，升了起来！

紧接着，一朵，小小的、却又充满了无限温暖与希望的……橘红色火苗，猛地，蹿了出来！

成功了！

我心中狂喜，急忙将火苗，引燃了那块用来包裹丝绸的油布。油布燃烧得很慢，却很稳定，散发出的光和热，瞬间驱散了周围那刺骨的冰冷，也为我们这片小小的藏身之所，带来了一丝，活人的气息。

我不敢让火光太盛，以免引来那个“巡夜者”的注意，只是维持着一小簇，足以提供照明和取暖的火苗。

借着火光，我立刻用丝绸沾着清水，小心翼翼地，为林玥，清洗着伤口。

做完这一切，我才终于，有了一丝喘息之机。

我靠在冰冷的金属残骸上，看着那跳动的火苗，心中，却依旧充满了巨大的不安。

我们到底，身处何地？那个“巡夜者”，到底是什么东西？

就在这时，我的目光，无意中，落在了我刚才，找到那卷丝绸的木箱的箱底。

那里，似乎，还压着一些东西。

我心中一动，将木箱挪开。

箱底之下，并非是冰冷的地面，而是一个，被巧妙地挖空了的暗格。

暗格里，没有金银，也没有法器。

只有一卷，早已被岁月，侵蚀得残破不堪的竹简。

我心中一动，小心翼翼地，将那卷竹简，捧了出来。

竹简的材质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乌木，入手极沉，仿佛浸透了千年的时光。上面的绳结早已腐朽，我轻轻一碰，竹简便“哗啦”一声，散了开来。

借着火光，我看向竹简上的文字。

那是一种，介于小篆与隶书之间的、充满了力量感的古老字体！

而开篇的几个字，就让我瞬间，瞳孔猛缩！

“天枢院，格物司，匠作七号绝笔。”

天枢院！

这里的东西，竟然和我们沈家，同出一源？！

我的呼吸，瞬间变得急促了起来！我强忍着心中的激动，继续向下看去。

竹简上的字，断断续续，显然记录者在当时，也处于一种，极其匆忙或危险的状态。

“……奉院主秘令，随庄宗入此不归之途……铸此‘九转镇魂塔’……锁万千魂，镇皇断气……”

“……帝王疯魔，欲以机关之术，复现神魔之军……图谋逆天……”

“……塔，非牢笼，实为‘兵匣’！吾辈皆为祭品……”

“……二层，‘匠??’，所见皆为……‘伥’。以我同袍之骨为芯，以玄铁为甲，以怨念为驱……造……‘墨班青铜卫’……昼夜巡弋，清除……‘杂质’……”

“……其核心，为‘永动之芯’，藏于胸口兽面之下唯‘镇陵’之法印可克之……需共鸣……”

竹简的内容，到这里，戛然而生。

最后那个“鸣”字，笔画潦草而扭曲，仿佛记录者在写下这个字的时候，遭遇了某种，不测。

但这段残缺不全的、如同梦呓般的“日志”，所透露出的信息，却如同九天惊雷，在我脑海中，轰然炸响！

我终于知道，我们，到底在哪了！

这里，不是兵工厂，而是“匠??”！这些恐怖的机关造物，竟是用当年那些工匠的“骨”，作为核心，打造出来的？！

而那个正在靠近的“巡夜者”，它的名字，叫“墨班青铜卫”！

它根本就不是什么守卫，而是一个，由无数工匠的怨念和尸骨，所驱动的恐怖的“伥鬼”！

最让我感到惊骇的，是日志中提到的，克制之法！

“唯‘镇陵’之法印，可克之”！

这位天枢院的前辈，为我们，留下了唯一的，生路！

但……“共鸣”？

到底要，如何“共鸣”？！

“咔……嗒……咔嗒……”

那冰冷的、充满了死亡节奏的脚步声，已经，非常，非常近了！

我猛地抬头，从机关残骸的缝隙中望去。

只见那点，幽绿色的光，已经，来到了我们前方不远处的那片空地之上！

我甚至能，看清，那灯笼之下，那个青铜守卫，那冰冷的、充满了秩序感的轮廓！